深夜里救护车、警车急速驶向省城。
十几个小时前,有个男人从四楼一跃而下。
两小时车程,任凭一旁警察左呼右喊,那男人都紧闭双眼,脸色惨白,毫无反应。
我们脑子中不断反复呼唤——
“张新贵,你要坚持住!千万别死啊!”
虽然我们心里几乎已经默认,这个男人就是残杀自己妻子的凶手。
1
成人全身共有块骨头,杀人嫌犯张新贵的骨折加骨裂,竟然超过50处,四分之一!
我盯着手中满满一页检查报告,瞪大眼睛。
他的大腿基本失去了骨头支撑,活像两条软塌塌的橡皮泥。省医院的门诊医生告诉我,张新贵这种情况必须立即住院。
15个小时前,这个男人从四楼一跃而下,摔在地上。
“即便手术,也再没有站起来的可能了。”医生加了一句。
老实说,我现在更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,接受审问。
我的同事小虎赶紧跑下楼办理住院手续。没想到一转眼功夫,他又呼呼跑了回来。
他向我和另一位同事刘哥伸出手,打开5指,无奈地摇了摇,“住院费,预存款,5万!”
抓个嫌犯,警察兜里还要带5万块?
我们仨掏兜,现金加起来不到块。算上私房钱,还是不到1万块。差太多了。
时间晚了,警队会计已经下班,当天对公转账不可能了。想来想去,这5万元住院费只能由我们三个垫了。
以小县城警察的收入,一次性拿出5万块钱哪有容易的。况且,家里的“财政大权”都不在我们手里。
商量了几轮,最后决定差不多平摊。刘哥出2万,我出2万,小虎出1万。
走廊上,我们三个大老爷们不约而同地各找一个角落,开始打电话给老婆申请经费。
“有个杀人嫌犯等着我们交钱才能住院。”电话里,我对老婆说。
“你们到底是抓人去了,还是救人去了?”老婆质问。
我被问懵了。这次出警当然是为了抓凶手,但我们仨怎么就成了“病人家属”呢?想想自己做个小警察,常年顾不上家,现在竟然还要为了救一个杀人嫌犯向家里开口要钱。我很无奈。
不一会儿,手机响了,2万元到账。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。
2
一番折腾到了晚上,张新贵终于醒了。他还有些虚弱,但可以开口说话了。
就在昨天,一个叫刘慧丹的女人在自家的炕上被杀。
她是张新贵的妻子。
一米八几的刘哥已经站到病床前。他浓眉大眼,身着正装,气场强大,“我们是县刑警队的,知道找你干啥不?说说你媳妇的事吧!”
以我的经验,我们这小地方,没那么多精神变态,杀人逃不过“情、财、仇”三个字。
先是妻子被杀,后是张新贵失踪、跳楼,怎么说张新贵的嫌疑都最大。
我们以前办过的杀妻案,那些丈夫不是自首,就是自杀。
有个男人锤杀了老婆后喝农药,嫌味道太苦自首了;有个男人杀了老婆,自己又跑到鸡舍里上吊了。
我认为这个案子非常好审。张新贵要真是凶手,他连跳楼都不怕,怎么可能怕认罪呢?
我有自信,一晚上就能问完结案。
侦破杀人案,最重要的就是突击审讯。嫌疑人没有防备的时候,是拿第一手证据的最佳时机。
面对刘哥,张新贵不敢对视。
他的小眼睛眨得很慢,轻轻地问:“我媳妇,咋样了?死了么?”
“啥情况你还不知道么?”
“我媳妇,不是,我杀的啊!”张新贵瞅着虚弱又可怜,语速很慢,这每个字也都摔碎了一样,说得断断续续。
我一下子紧张起来。案情有变?这下好了,不但一晚上结不了案,真凶还跑了?
我、刘哥和小虎不约而同地对了下眼神,他俩也是一脸疑惑。
在张新贵缓缓的描述里,案发当天是这样的——
半夜,张新贵和妻子刘慧丹睡得正香,突然听到房门有动静。他起来去看,一个人影直奔进卧室。张新
贵躲到走廊那旮旯,看到那人拿着菜刀砍他媳妇。
“我立马冲出屋子,骑着三轮车就逃,在路上看见一辆出租车,我就把三轮扔了,打车到邻市。但那个人一直追我,医院那儿,把我从四楼推了下去。”
张新贵说完,焦急又激动,“你们一定要快捉住那个人,要不他就跑了!”他作势要起身,“你们是人民警察,一定要救救我啊!”
3
抓住张新贵的前一天,黑龙江还在下雪。
雪又厚又粘,淹没了脚背,我把鞋拔出来,抬眼望着胡同深处的一处平房,这是城郊村子里的一个废品收购站。
一起报案来自这里。
插图师根据真事情景还原
院子非常普通,多平米,里面堆满了各种不值钱的东西。
院东,我们拨开雪,底下是千八百根旧拖布杆堆成的小山;院西,破烂零碎满地都是,轮胎、木柜躺在角落。
院子东北角还放了一套又大又破的组合沙发,带躺床和拐角的那种。
院中间的雪地上,我们发现了一趟清晰无比的鞋印。但技术队确认,这是报案人留下的。
报案人是邻居,她矮小的身体不自主地哆嗦,声音颤抖地跟我们说,死者叫刘慧丹。
早上,她看刘慧丹没出来扫雪,自己就溜达过去串门儿。
但没想到,昨天还活生生的人,今天变成了尸体。
刘慧丹穿粉色上衣,趴在卧室的炕上。她的颈部搭在炕边,长发垂触到了地面,下身还盖着被子,远看就像是睡着了。
走近就能发现,她的颈部被砍了好几刀,平房低矮,正上方的棚顶上有一串3米多长的甩溅血迹。
她的头发有很多被砍断,落在被子上。这凶手得使多大的劲?!
巡视四周,这不像入室抢劫杀人的现场。
卧室里都是手工打造的老柜子,没有翻动迹象;一个彩电,18寸,还是90年代初那种显像管电视。
这家没有放餐具的橱柜,剩菜就在窗台上摆了一排。
主人过日子很节俭,几块猪肉也没舍得倒,盘子里凝了一层厚白的油花。
屋里屋外都没有监控设备,所有人都心头一紧——不知道凶手跑了多久,案件是否还在可控范围内。
就在这时,死者的一个亲戚冲了上来,他脸红得厉害,眼里充满血丝,“这TM就是张新贵那犊子干的,没别人,绝对是他!”
现在,张新贵就躺在我们眼前的病床上,摔的七零八落,但他在叫冤,没证据,我们不能确定凶手就是他或是那个“推他下楼的人”。
“放心,我们肯定不会丢下你不管,但得先弄清一些问题”。面对张新贵的求救,我们先安抚。
“当时那个男人追你,你为什么不报警?”我皱着眉毛问。
张新贵面色纠结,说话支支吾吾:“当时,太害怕了,都忘了。”
“那个男人什么样子?怎么追你到邻市的?追了多长时间?”
“他怎么把你推下楼的?手里拿刀了么?你俩是否有肢体冲突?”
张新贵面露难色,嘴张了几下,想要说什么,却没说出来。
4
“我现在头太疼了,想不起来这么多事!”面对我们一连串的问题,张新贵捂着脑袋说。
是真头疼还是利用病痛来逃避审讯?
我和刘哥连夜折返,医院,调取监控视频。
在保安室,我盯着那段画面,越看越恼火,在那一瞬间,我心里还咯噔了一下,“是个狠人”。
医院病房已经半夜了,可张新贵还没睡。
我们把视频给他,“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你!有人推你么!你说的那个人在哪呢!?”
视频中,医院。他先在3楼走廊溜达了一圈,站在窗户边向下看。
停留了几分钟后,他又去了4楼和5楼,重复一样的动作——站在窗边向下看。
最后,张新贵选了4楼。他接着在走廊里徘徊了20多分钟,然后爬向窗台,扶着窗框,慢慢地把双腿迈出去。
几秒钟过后,张新贵就消失了。
插图师根据真事情景还原
根本就没第二个人!
张新贵的五官都要拧到一起了,他半张着嘴,喉结上下抖动,支吾了半天却没说出来一个字。不知道他是在想该如何对付我们,还是因为谎言被戳穿而感到难为情。
“快说,到底咋回事?你可想好了,别再糊弄我们,不然罪加一等!”赶在这个档口,我们继续施压。
张新贵的脸憋得通红,说出来的话却让我们大吃一惊。